毕业典礼那天,林砚之的高跟鞋在礼堂大理石地面敲出清脆的节奏。
她不知道,此刻在青川县镇小的教师办公室里,许勇正用磨秃的三角板敲着课桌:“什么千金大小姐,来体验生活的吧?
教案写得比学生的田字格还歪。”
他袖口沾着粉笔灰,洗得发白的牛仔林砚之在毕业典礼上光彩照人,和同学们合影留念,接受着众人的祝福。
而许勇这边,还在为林砚之糟糕的教案而生气。
“我就不信她能教好这些孩子。”
许勇嘟囔着,决定找个时间好好和这个“千金大小姐”说道说道。
另一边,林砚之毕业典礼结束后,就接到了去镇小支教的通知。
她提着精致的小行李箱,穿着时尚的裙子来到了镇小。
当许勇看到林砚之那一身打扮时,眉头皱得更紧了。
“哟,这是来度假的吧。”
许勇阴阳怪气地说道。
林砚之也不甘示弱,“我是来支教的,又不是来干农活的,穿成这样怎么了。”
两人一见面就火药味十足。
然而,在之后的支教过程中,许勇发现林砚之虽然一开始教案写得差,但学习能力极强,而且对孩子们充满爱心。
而林砚之也看到了许勇对教育的执着和认真,两人之间的关系开始慢慢发生变化。
衬衫领口翻卷着,露出一道浅褐色的颈纹——那是去年带学生去山上采草药时被晒出来的。
父亲的电话在香槟塔旁响起时,她正被教授们围着夸赞“金融界明日之星”。
听筒里传来沉稳的男中音,带着惯有的不容置疑:“晚上回家,我让张叔去接你。”
玄关处,林副市长背头梳得一丝不苟,国字脸在水晶灯下棱角分明,浓眉下的双眼扫过女儿精心打理的卷发,喉结轻轻滚动——这个在抗洪抢险中背过八十岁老人的副市长,此刻面对女儿时,藏起了掌心的茧子。
“去青川县。”
他推过茶几上的文件袋,牛皮纸上的红章像枚烫金的勋章,“陈校长是我师范时的老同学,许勇和王丽都是镇小的骨干教师,你跟着他们学。”
砚之注意到他说“许勇”时,指腹在文件袋上轻轻叩了两下,仿佛那个名字带着特殊的分量。
青川县的汽车站,王丽老师的碎花布包格外显眼。
她扎着利落的马尾,裤脚卷到脚踝,露出被山露水泡白的脚腕:“林老师吧?
我是王丽,教语文的。
许勇那家伙嘴硬,昨天还说要把最好的粉笔留给你呢。”
她接过砚之的行李箱,手腕上的银镯子叮当作响,那是学生家长送的毕业礼物,刻着“桃李春风”西个字。
宿舍里,刘佳正踮脚往窗台上贴剪纸。
小姑娘羊角辫上别着野雏菊,看见砚之进来,立刻把手里的蒲公英往身后藏:“老师,这是许老师让我送的!
他说……”话没说完就被王丽轻轻拍了下后背:“小皮猴,快去帮老师打热水。”
刘佳吐了吐舌头,跑出门时布鞋在地上拖出刺啦刺啦的响声,像极了镇小操场上那架老风琴的声音。
第一堂课,许勇抱着一摞作业本推门进来时,砚之正在黑板上画歪扭的蒲公英。
他扫了眼她的香奈儿套装,喉间发出一声几乎不可闻的轻嗤,却在看见讲台上玻璃瓶里的蒲公英时,眼神软了软——那是去年秋天,他带学生们在山坡上采的,特意留了最饱满的花球。
“林老师,这是学生的作文本。”
他把本子堆在讲台上,指节敲了敲最上面那本,封皮上“刘佳”两个字写得歪歪扭扭,“上周让写‘我的理想’,有个孩子说想当‘会穿高跟鞋的老师’,你说可笑不可笑?”
砚之抬头,撞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促狭,忽然想起父亲提过,许勇是青川县第一个考上师范的农家子弟,放弃了县城中学的工作,执意回镇小任教。
放学时,王丽拉着砚之去教师办公室改作业。
煤油灯的光晕里,许勇正趴在桌上刻蜡板,铁笔在钢板上划出沙沙的响:“王丽你别惯着她,连拼音都标错的教案也能通过?”
王丽笑着往砚之手里塞了杯野菊花茶:“小许刀子嘴豆腐心,昨天还把自己的备课本翻出来,说要给你画教学重点呢。”
砚之翻开刘佳的作文本,歪歪扭扭的字迹里夹着片干枯的蒲公英:“我的理想是当老师,像许老师那样会爬树摘槐花,像王老师那样会编红头绳,还要像新老师那样穿会发光的鞋子……”墨迹在“发光”两个字上晕开,像是被水滴洇湿过。
窗外传来许勇训斥调皮学生的声音,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温和:“把刘佳的剪纸弄坏了?
明天去后山采十朵蒲公英赔她!”
深夜,砚之在备课本上画满了蒲公英的结构示意图。
煤油灯芯“噗”地爆了个火星,她听见隔壁传来翻书的声音——应该是许勇在批改作业,他的窗户总是镇小最晚熄灭的那盏灯。
想起父亲办公桌上那本许勇寄来的《山区儿童教育案例集》,扉页上写着“林叔,这是孩子们的课堂”,字迹力透纸背,像他说话时挺首的腰板。
玻璃瓶里的蒲公英在月光下轻轻颤动,刘佳送的剪纸在墙上投下蝴蝶般的影子。
砚之摸出手机,相册里存着父亲与许勇的合影:两个穿着朴素衬衫的男人站在蒲公英坡上,父亲的手搭在许勇肩上,笑得像个真正的同行者。
原来那个总把“基层锻炼”挂在嘴边的副市长,早就偷偷把女儿的未来,托付给了这些在泥土里扎根的人。
晨光初绽时,刘佳趴在窗台上轻声喊:“老师老师,许老师带我们去蒲公英坡!”
砚之换上皮鞋,忽然想起王丽送她的那双布鞋,藏青色的鞋面绣着蒲公英图案,针脚细密——大概是哪个学生家长连夜赶制的。
她把皮鞋塞进床底,布鞋踩在地上,柔软得像踩在故乡的泥土里。
许勇站在操场边等她们,手里握着根教鞭似的树枝,看见砚之的布鞋,浓眉终于舒展开来:“总算像个老师了。”
他转身走向山坡,阳光穿过他微微卷曲的发梢,在后背投下长长的影子。
刘佳突然拉住砚之的手,把朵新鲜的蒲公英塞进她掌心:“老师你看,蒲公英飞起来的时候,像不像许老师说的‘星星落在地上’?”
山风掠过蒲公英坡,白色的绒毛纷纷扬起,像一场盛大的迁徙。
砚之看见许勇蹲下身,帮一个跌倒的孩子拍掉膝盖上的土,阳光在他洗旧的衬衫上流淌,像镀了层温柔的金边。
远处传来王丽的呼唤,让孩子们注意脚下的碎石,银镯子的叮当声混着风声,成了青川县最动人的晨曲。
这一刻,砚之忽然明白,父亲让她来的,从来不是什么“体验生活”。
那些藏在背头与国字脸后的深意,那些许勇的严厉与王丽的温暖,那些刘佳笔下会发光的鞋子与蒲公英的约定,早己在她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——一颗关于教育、关于传承、关于在泥土里绽放的种子,就像父亲常说的那句话:“苔花如米小,也学牡丹开”,而此刻,她正站在这片让种子发芽的土地上,与一群真正在“开花”的人并肩而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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